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地大师父最大,就只有二楼那个老人有那么点资格,其他任何人,管你是什么境界,在裴丫头这边,都不行。”

    朱敛伸出一根手指,在桌上随手画了一个圈,“在这里边,裴钱言行无忌。”

    卢白象问道:“如果有一天裴钱的武学境界,超过了自己师父,又该如何?她还管得住心性吗?”

    朱敛嗤笑道:“我家少爷几百年前就想到这个状况了,需要你卢白象一个外人瞎操心?你当是你传授那姐弟拳法?如此省心省力?丢几个拳架拳招,随他们练去,心情好,喂他们几拳就完事了?卢白象,真不是我瞧不起你,一直这么下去,元宝元来两人,将来侥幸能够将拳练死,你这个当师父的,都该烧高香了。”

    卢白象不以为意。

    朱敛摇摇头,“可怜两孩子了,摊上了一个从未将武学视为毕生唯一追求的师父,师父自己都半点不纯粹,弟子拳意如何求得纯粹。”

    卢白象笑问道:“真有需要他们姐弟死里求活的一天,劳烦你搭把手,帮个忙?”

    朱敛呵呵笑道:“元宝将来如何,暂时不好说,元来欲想破大瓶颈,我还真有锦囊妙计。”

    卢白象说道:“那三件山上宝物,我以私人身份赠送给你,至于你朱敛如何处置,是给落魄山添补家用,还是自己收藏,我都不管。”

    朱敛抿了口酒,“说定了?”

    卢白象点点头。

    朱敛这才给出答案,“将来当着元来的面,让裴丫头一拳打得岑鸳机半死,不就成了?”

    卢白象爽朗大笑。

    朱敛将那碟所剩不多的干炒黄豆推向卢白象,“老是挣自家人的钱,良心不安啊,好在卢教主仗义,让我有机会拆东墙补西墙,回头取出其中一件,送给陈灵均,这一年来,今天一把雪花钱,明天一颗小暑钱,他已经赌棋赌得快要精光了。”

    卢白象想起那个每天都趾高气昂的青衣小童,笑道:“死要面子活受罪。”

    朱敛却说道:“要点脸,是好事。”

    卢白象望向这个家伙,眼神玩味。

    朱敛理直气壮道:“是魏大山神不要脸,关我什么事?”

    卢白象笑着伸手去捻起一粒干炒黄豆。

    朱敛突然改口道:“这么说便不仗义了,真计较起来,还是大风兄弟脸皮厚,我与魏兄弟,到底是脸皮薄儿的,每天都要臊得慌。”

    一位耳垂金环的白衣神人笑容迷人,站在朱敛身后,伸手按住朱敛肩膀,另外那只手轻轻往桌上一探,有一副仿佛字帖大小的山水画卷,上边有个坐在山门口小板凳上,正在晒太阳抠脚丫的佝偻汉子,朝朱敛伸出中指。朱敛哎呦喂一声,身体前倾,趴桌上,赶紧举起酒壶,笑容谄媚道:“大风兄弟也在啊,一日不见如隔三秋,小弟老想你啦。来来来,借此机会,咱哥俩好好喝一壶。”

    郑大风继续竖着中指,好像说了个滚字。

    朱敛视而不见,置若罔闻,转头埋怨魏檗,“咋个也不运转神通,给大风兄弟送壶酒?”

    魏檗一拂袖,便有一壶酒从落魄山落在郑大风头上,被郑大风一手接住。

    朱敛一手持画卷,一手持酒壶,起身离开,一边走一边饮酒,与郑大风一叙别情,哥俩隔着千万里山河,一人一口酒。

    卢白象笑着伸手示意这位山神落座。

    魏檗没有离去,却也没有坐下,伸手按住椅把手,笑道:“远亲不如近邻,我要去趟中岳拜访一下新山君,与你们顺路。”

    卢白象疑惑道:“这不合山水规矩吧?”

    世俗王朝的五岳山君正神,一般而言是不会轻易碰头的。

    魏檗笑道:“三场夜游宴,中岳山君地界边境,与我北岳多有接壤,怎么都该参加一场才合乎规矩,既然对方事务繁忙,我便登门拜访。再就是以前的龙泉郡父母官吴鸢,如今在中岳山脚附近,担任一郡太守,我可以去叙叙旧。还有位墨家许先生,如今跟中岳山君毗邻,我与

    许先生是旧识,先前夜游宴。许先生便托人赠礼披云山,我应该当面道谢一番。”

    卢白象点点头,这么讲也说得通。

    大骊铁骑一路南下,覆灭王朝藩属无数,在各地禁绝大小淫祠更是多达数千座,捣毁金身神像无数。

    而北岳魏檗,是如今唯一收到大骊户部赠送百余颗金精铜钱的山君正神。

    其余四位宝瓶洲新山君,暂时都无此殊荣待遇。

    在自己屋子那边,朱敛与郑大风各自饮酒,哪怕渡船如今还位于北岳地界,可这幅魏檗打造出来的山水画卷,仍是无法维持太久。

    朱敛问道:“有事?”

    郑大风点点头,说道:“崔老爷子突然想要带着裴钱走一趟莲藕福地,我没说不行,但也没立即答应。只能推说如今魏檗不在披云山,有那桐叶伞,也进不去。”

    朱敛思虑片刻,沉声道:“答应得越晚越好,一定要拖到少爷返回落魄山再说。若是走过了这一遭,老爷子的那口心气,就彻底撑不住了。”

    郑大风挠挠头,感慨道:“一定要陈平安见上最后一面吗?我怎么觉得只会徒增离愁。崔老爷子故意在这个时候开口,其实也有自己的意愿在里边。”

    朱敛无奈道:“还是见一面吧。”

    郑大风问道:“赔钱货那边?”

    朱敛摇头道:“一个字都别提。”

    郑大风坐在小板凳上,瞧着不远处的山门,春暖花开,和煦日头,喝着小酒,别有滋味。

    山上何物最动人,二月杏花次第开。

    一路瘸拐登顶,眺望东边的小镇,北边的郡城,又有稀稀疏疏的三更灯火伴月明。

    郑大风就喜欢在这样寡淡的日子里边,一天又过一天。

    而且他也期待将来的落魄山,住下更多的人。

    若是水灵女子多一些,当然就更好了。

    朱敛笑道:“山上那边,你多看着点。”

    郑大风提起酒壶,指了指山门那边,说道:“这不正看着的嘛。溜上山一只母苍蝇,都算我郑大风不务正业!”

    ————

    狮子峰,神仙洞府内。

    陈平安一身血肉模糊,奄奄一息躺在小舟上,李二撑蒿返回渡口,说道:“你出拳差不多够快了,但是力道方面,还是差了火候,估摸着是以前太过追求一拳事了,武夫之争,听着爽利,其实没那么简单,别总想着三两拳递出,就分出了生死。一旦陷入僵持局面,你就一直是在走下坡路,这怎么成。”

    陈平安微微点头,表示自己知道了。

    其实第一次喂拳之后,李二就察觉到了陈平安的拳意瑕疵,第二次,就由着陈平安先出拳百次,他不还手,然后只出一拳,也不打得太重,要求只有一个,撑得住不倒下即可,随后陈平安那一口纯粹真气不能坠,下一个百拳,拳意更不能往下减少太多,他李二一些个故意露出的破绽,若是陈平安无法强提一口气,循着破绽迅猛出拳,那他李二就不客气了,那一拳,挨在身上,任你是远游境武夫,都要觉得生不如死。

    今天是第三场喂拳,李二又换了一种路数,各自出拳,陈平安倾力,他拳出一半,停拳之时,询问陈平安死了几次。

    陈平安给出确切答案后,李二点头说对,便打赏了对方十境一拳,直接将陈平安从镜面一头打到另外一端,说生死之战,做不到舍生忘死,去记住这些有的没的,不是找死是什么。所幸这一拳,与上次一般无二,只砸在了陈平安肩头。浸泡在药水桶当中,白骨生肉,算得了什么遭罪,碎骨弥合,才勉强算是吃了点疼,在此期间,纯粹武夫守得住心神,必须故意放大感知,去深切体会那种筋骨血肉的生长,才算有了登堂入室的一点小本事。

    渡口建造了一栋粗糙茅屋,陈平安如今就在那边疗伤。

    李二觉得自己喂拳,还是很收着了,不会一次就打得陈平安需要修养好几天,每天给陈平安哪怕疗伤完毕,还是攒下了一份疼痛“余着”,第二次喂拳,伤上加伤,要求陈平安每次都稳住拳意,这就等于是以逐渐残破的武夫体魄,维持原先的巅峰拳意不坠丝毫。

    李二没说做不到会如何。

    反正陈平安做到了。

    天底下没那么多复杂的事情。

    至于换成别人,如此喂拳行不行,李二从来不想这些问题。

    一来他懒得教,再则同样一拳下去,陈平安可以没有大碍,不耽误下一次喂拳,寻常人就是个死,还教什么教。

    李二没有说陈平安做得好与不好。

    反正最终能吃下多少拳,都是陈平安的自家本事。

    李二撑船到了渡口,陈平安已经挣扎起身。

    李二说喂拳告一段落,欲速则不达,不用一味求多求重,隔个三两天再说。

    何况他得下山去铺子那边看看。

    陈平安询问自己休养过后,能不能去山脚住个一两天。

    李二笑着说这有什么行不行的,就当是自己家好了。

    李二率先下山。

    陈平安蹲在渡口旁边,忍着不止在体魄伤势更在于神魂激荡的疼痛,轻轻一掌拍在船头,小船骤然沉入水中,然后砰然浮出水面,这一去一返,船内血迹便已经清洗干净。

    这才去往茅屋,还得提水烧水,每走一步,都是煎熬。

    陈平安第二天清晨时分,换上一身洁净衣衫,也下了狮子峰。

    布店刚刚开门,陈平安去吃过了一顿早餐,便帮着柳婶婶招徕生意。

    看得妇人大开眼界,竟是与一个晚辈学到了好些生意经。

    一些个原本与妇人吵过架黑过脸的街坊邻居,如今路上瞧见了妇人,竟是多了些笑脸。

    妇人一边喜欢,一边忧愁。

    这么好的一个后生,怎么就不是自家女婿呢?

    于是当李柳姗姗来迟,回到家中,就看到了那个正与客人们热络卖布的年轻人。

    李柳愣了一下。

    她刚跨过门槛,就给她娘亲偷偷伸出两根手指,在李柳那纤细腰肢上轻轻一拧,倒也没舍得用力,到底是女儿,不是自己男人,妇人埋怨道:“你个没用的东西。”

    李柳笑眯起眼,柔柔弱弱,到了家中,从来是那逆来顺受的李槐姐姐。

    有了陈平安帮忙揽生意,又有李柳坐镇铺子,妇人也就放心去后院灶房做饭,李二坐小凳上,拿着竹筒吹火。

    趁着店里边暂时没客人了,陈平安走到柜台旁边,对那个站在后边打算盘的李柳,轻声说道:“好像让柳婶婶误会了,对不住啊。不过李叔叔已经帮着解释清楚了。”

    李柳抬起头,笑道:“没事。”

    陈平安松了口气。

    陈平安犹豫了一下,放低嗓音,笑问道:“能不能问个事儿?”

    李柳轻轻打着算盘,对着她娘亲笔下好似一部鬼画符的账本,算着布店这些日子的收支细目,抬头微笑道:“林守一和董水井,我都不喜欢。”

    陈平安有些惊讶,本以为两个人当中,李柳怎么都会喜欢一个。

    只不过喜欢谁不喜欢谁,还真没道理可讲。

    李柳笑问道:“之所以没有留在狮子峰上,是不是觉得好像这么座谁也不认得你的市井,更像小时候的家乡?觉得如今的家乡小镇,反而很陌生了?”

    陈平安斜靠柜台,望向门外的街道,点点头。

    李柳不再说话。

    沉默片刻,李柳合上账本,笑道:“多挣了三两银子。”

    陈平安依旧斜靠着柜台,双手笼袖,微笑道:“做生意这种事情,我比烧瓷更有天赋。”

    李柳问道:“清凉宗的变故,听说了?”

    陈平安点点头,“乘坐渡船赶来狮子峰的路上,在邸报上见过了。”

    吃过了晚饭。

    陈平安就告辞上山,没有选择在李槐屋子休息过夜。

    妇人幽幽叹息,转头见李柳没个动静,用手指一戳闺女额头,“犯什么愣,送人家一程啊。”

    李柳望向李二。

    李二不动如山。

    妇人哀叹一声,念叨着罢了罢了,强扭的瓜不甜。

    李柳嫣然一笑,李二咧嘴一笑。

    妇人瞪了李柳一眼,“李槐随我,你随你爹。”

    陈平安到了狮子峰之巅,走过了山水禁制,来到茅屋,闭目养神静坐片刻,便起身去往渡口,独自撑蒿去往湖上镜面,脱了靴子留在小船上,卷了袖子裤管,学那张山峰打拳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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